第6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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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剛才塔法追著周慕禮出去，白濟也急急趕上。作為刑警，認路絕對是白濟強項，所以甭管來時走錯好幾回，出去時他可是分毫未差，只是當他爬出洞口時，四處靜悄悄的，只有明月懸在天際，夜風呼呼吹著，百岵山籠罩在寂靜的月色中，洞內的險象如同一場幻覺。
白濟只能無功折返。
桑曉半垂眸，燈光照出他凝重的臉。
“絕對不能讓他逃了。長生不老蠱剛醒，它需要大量新鮮的人血，一定會去人多的地方。”
百年前那場慘劇歷歷在目，桑曉永遠忘不了那晚濺滿聖地，那些周家軍被活生生撕裂出來的血液。
白濟接過他背上的曲淩，只道：“走，先出去吧，這裏信號不好。”
兩人背著一個，很快就爬出洞口。手機信號爬到滿格號，白濟立馬撥出電話，“餵，孫警官嗎？我是白濟……有個事想請您幫忙……”
另一邊，桑曉輕拍曲淩的臉，“醒醒。”
後者皺緊眉，爾後掀起眼皮，表情頗為痛苦，右手按住心臟，囁囁道：“我、我能感覺到，它很餓，它想吃東西，是血，它想要血，不對，桑曉我想要血——”
“曲淩，你聽我說，你不要受它的影響。你現在努力想想，那些你覺得重要的事或者開心的事。比如你的家人、你的朋友，想想跟他們在一起時那些開心的事。”
曲淩盯著眼前這個人，月光給他覆上一層柔光，恍惚間，他腦海中浮現當年在百岵山第一次相遇的情景。
這人曾經有過一頭烏黑的長發。那時他穿著古樸的百岵服飾沐浴在春日暖陽中，曲淩記起來，在兩年前的那個春日，自己乍見那側顏時其實也怦然心動過……
體內那股灼熱的饑渴感漸漸消退，胸腔起伏的頻率也逐漸恢覆平緩，曲淩調整呼吸，朝桑曉頷首，示意他不必擔心。
桑曉松了口氣。
待曲淩徹底平靜下來，才握住桑曉手腕，“現在，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？”
桑曉目光微動，任由手被他捉著，索性坐下來說話。
“曲淩，一直以來有件事我都在騙你。”
他擡眸看向曲淩，眼中盛滿愧疚，“在你體內的，不是聖蠱的氣息，而是——”
“長生不老蠱的另一半真身。”
“等等，”比起曲淩，白濟更加聽不懂了，他擼起袖子坐下，上下打量起曲淩，他皺著眉說：“我越聽越糊塗了，先前說周元，啊不，是桑阮千裏迢迢把曲淩從龍京帶到南川是想取蠱，結果周慕禮被蠱蟲附身，現在又說曲淩體內只有一半？”
曲淩無言地看過來，白濟替他問出了心中所想。
桑曉知道自己沒有再隱瞞的理由，目光落在曲淩心臟處，他道：“其實我也是遇見你之後才發現的。”
兩年前，他第一次遇見曲淩，除了驚訝於他的相貌與曲嘉宛有幾相似，更加奇怪的便是對方身上居然有長生不老蠱的氣息。
他百分百確定，當初這只蠱已被他封印在金盒中。金盒被開，裏面的蠱蟲不見了，而曲淩卻有著相同的氣息。
於是，他將錯就錯，冒充曲淩的未婚夫，那個據說跟他長得一模一樣，甚至連名字都相同的羅桑曉。
來到龍京，恰逢替身蠱事件中，在那家廉價的情趣酒店內，桑曉借著同床共枕的機會，終於確定了一件事：盤旋在曲淩心臟處的，的確是長生不老蠱。但，又不是完全的長生不老蠱。
“當初在你體內的不過是它的幼蟲形態，不僅仍在沈睡當中，而且只有一半。”
“一半？”曲淩眉頭蹙緊，“這只蟲子可以一分為二？”
桑曉看著他幽幽道：“別的蠱不行，但長生不老蠱可以。”
長生不老蠱是百岵族百年不出的天才蠱術師鳳蘭堤所煉制。根據鳳蘭堤留下來的手紮中記載，此蠱是以他的血為引，用九九八十一種蟲子及草藥，耗費十年才煉制而成。
長生不老蠱不死不滅，且有斷身保命的秘技。
“我想，當年我封印它時，它曾經因金盒中人血短暫蘇醒落在你曾祖父手背，那時它應該就已經暗中將自己一分為二，留一半在曲嘉宛身體中。”
曲淩瞳孔縮緊，“它在曾祖體內活了一百年？”
“應該是。你的曾祖父活到一百二十歲才病逝，一般人，活不到這個歲數。”
所以，他的曾祖父是靠體內這只長生不老蠱才如此長壽？
曲淩曾經也以曾祖的長壽為傲，他的曾祖父無病無痛活出了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歲數，一直為人津津樂道。可現在卻告訴他，是因為這只蟲子？
“不對，”曲淩發現這裏頭矛盾的地方，“這長生不老蠱不是能讓宿主長生不老嗎？可曾祖也逝世了。”
“那是因為它遇見了更合適的宿主。”
桑曉對上曲淩微怔的面孔，緩緩說道：“蠱不是死物，它們是活的，尤其是長生不老蠱，它有自己的思維，它會判斷誰才是最好的宿主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它選了我？”
“沒錯。”桑曉說道：“你的曾祖父畢竟不是蠱術師，當年長生不老蠱選擇他，是為了要自救。在你曾祖父體內養了百年後，它已經積攢了足夠的力量。你比你的曾祖父年輕，而且身上還流著同樣的血，對它而言，你絕對是更好的宿主。”
見曲淩仍處於錯愕中，桑曉又說：“不信的話，你不妨回想一下，你的曾祖父是什麽時候生病的？”
“從我懂事以來，曾祖的身體一直很好。”曲淩的曾祖父不僅身體好，而且好到匪夷所思。
從小到大，他從未見到曾祖生過病。他的爺爺、他的父親都走了，是曾祖撫養、教導他。高中畢業後，曲淩便到國外留學，除了假期很少回龍京。
曾祖的身體什麽時候開始不行的？
曲淩腦中靈光乍現，“是他一百二十歲大壽那天！”
也就是兩年前，在他遇見桑曉的三個月前。那次曲家在龍京大擺宴席，為曲老爺子祝壽。在這之前，曲淩一直在國外忙項目，已許久未回。
那天，他特地帶著苦心搜尋而來的禮物回龍京見曾祖。
“那天晚上，是我扶著他回房休息的。當時他的手搭在我的手上，我記得，我的心臟疼了一下。”
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畫面開始變得晰，曲淩恍然大悟，這一切並非沒有征兆，而是當時他什麽都不知道。
那晚他扶著曾祖上床時，心臟有過瞬間的劇痛，當時曾祖還擔心他是不是勞累過度，硬要他第二天去醫院檢查身體。
他第二天的確去醫院了，檢查結果一切正常。
原本這只是再小不過的插曲。但如今想來，那晚過後，曾祖的身體就像按下快進鍵，突然就不行了。
曲淩還記得他拿到報告的那天，曾祖因為心梗緊急就醫，此後便再也沒能從醫院出來。
一百二十歲，這樣的高齡對任何人來講都像傳說。當曾祖真的病倒那一刻，曲淩在驚愕傷心過後，只生出“這一天終於到來”的惆悵。
生老病死，乃世間再正常不過的事。是人，就會死。
縱然曲家再有錢，也沒辦法改變生與死。
曾祖的死，是喜喪。
“長生不老蠱選擇了你，只是它的力量仍不夠強，所以依舊在你體內沈睡。而它的另一半真身，則是被我封印在金盒中，後面被盜墓賊偷走，又落入周慕禮手中。”
所有散落的真相湊齊，此刻整個故事邏輯終於順利串起，形成閉環。
百年前長生不老蠱為自救，一分而二，一半藏於曲嘉宛體內，後面又轉移到曲淩身上。而另一半封印在金盒中，金盒被盜墓賊偷走，又輾轉落入周慕禮手中。
周慕禮想讓長生不老蠱蘇醒，不惜以活人獻祭，也是想找出蠱的另一半真身。與此同時，他故意出現在桑曉面前，不斷引導他們去查Mulberry，查到周元身上。
最後更是想坐收漁翁之利，可惜的是，周慕禮自己引火燒身，現在也不知如何。
月色茫茫，桑曉忽然起身折回洞中，待他出來時，背上又多了個人。
準確來說，是個死人。
曲淩看著他背上的桑阮，像睡著了似的。誰也想像不到，這樣漂亮恬靜的面孔下，這個人曾經做過無數喪心病狂的事。
“桑阮的屍體你打算怎麽處理？”
桑曉半垂眸，托住弟弟的手緊了緊，聲音發澀：“阿阮他害了很多人，或許這樣的結局，對那些受害者來說太輕了。但是，作為哥哥，我不能看著他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白濟嘆了聲，拍拍膝蓋起身，“先下山再說吧。這邊派出所已經在排查了，周慕禮按理說應該逃不出去。”
說罷，他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叫了聲。
曲淩扶了下額，從善如流替桑曉背過桑阮，雙手將人托高，沒好氣道：“走吧，我也餓了。”
“……”
桑曉看著對方一步一腳印，替自己背過弟弟，想問的那句話卡在喉中，卻怎麽也問不出來。
他想問，曲淩是當真不介意桑阮曾經想殺他嗎？
不，依那個男人的脾氣怎麽可能不介意！
可是他依然將阿阮的屍體背在背後……
或許是百岵山的風太過熟悉，甚至連夜風送來的清草香都讓人回憶起這裏曾經的點點滴滴，桑曉忽然想起那個想送他滿片扶桑花的青年。
曲嘉宛，謝謝你，你養出一個很好很好的曾孫。
* * * *
“阿秋——”
窗外秋風卷起一地落葉，陽光暖烘烘照進屋裏，空氣中仍舊被涼意覆蓋。
孫偉豪吸了吸鼻子，昨夜一場秋雨把他凍傷了，今日他穿著厚外套，乍進董事長辦公室時，不免驚訝：“曲總，您這麽穿不冷嗎？”
坐在黑色大班臺辦公桌後面的老板只穿著薄襯衫，窗戶大開，稍顯見長的發尾隨風而動。
正卷起袖子打字的手頓住，曲淩的臉從液晶顯示屏後方探出，“冷？今天不冷吧。”
孫偉豪苦笑：“曲總，今天您是我在公司見到唯一不用穿外套的。您是在南川那邊進了補嗎？氣血真旺。”
不是他開玩笑，而是老板今天臉色紅潤，跟他們這些被風吹得幹巴巴的下屬完全不同。
曲淩目光微頓，這才註意到孫偉豪身上確實穿著厚外套，墻上的液晶日歷溫度一欄，明晃晃寫著“15”。
這樣的溫度，他穿著薄襯衫是真的不覺得冷，是因為體內那玩意麽……
曲淩搖了搖頭，示意孫偉豪坐下。
他在南川耽擱了不少時間，公司也堆積了大批文件未處理。剛回到龍京，曲淩配合警方錄完口供，只在家歇了兩天，大清早就趕到公司辦公。
工作交待至一半，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。
這回進來的人是桑曉。
孫偉豪是個識相的助理，剛想起身讓座，就聽到對方說：“不用了，你坐。”
桑曉對曲淩說道：“白警官剛剛來電，讓我們去城南中山路18號。”
龍京是一座現代國際化大都市，但城南中山路劃分在老區範圍，這一帶都是上個世紀商人聚集的地方，過了百來年，只剩下這些墻體斑駁的老式院子。
爬山虎懶洋洋順著陽光鋪滿灰白的墻，飛鳥停在已褪色的綠琉璃上，倏忽又振翅翺翔。
老院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。四周被拉上警戒線，曲淩和桑曉到時，警局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四處采集指紋線索。
“死了兩男一女。兩個男的，一個是食品公司推銷員、一個是培訓公司的教師，女的是珠寶店導購。”
普通的兇殺案白濟自然不會讓桑曉他們過來現場。揚了揚下頜，他示意小王帶人去看那三具屍首。
“好的，白科。曲先生、羅先生，請跟我來。”小王比了個請的手勢。
一周前，他們仨在南川等了兩天，最後那邊警局的回覆是找不到周慕禮的行蹤，但是三破日那天，有架直升飛機離開南川境內，去向很有可能是龍京。
曲淩他們立刻趕回龍京。在龍京機場下機後，曲淩連家都沒回，直接到警局錄口供，包括他在名龍山會所看到的一切。
世紀集團董事長親自上門提供的線索，警方高層誰也不敢怠慢，立刻成立了專案組徹查這個案件。
白濟也覆職，擔任專案組組長。
至於周慕禮的行蹤，目前仍是沒有線索。但昨夜發生在這座老宅的兇殺案，卻極為離奇。
“雖然法醫還未驗屍，但我們初步判斷，他們是被咬死的。”小王頓了頓，仍是有些不信：“有可能，是被人咬死的。”
人被動物咬死並不離奇，但離奇的是，那傷口看起來很像是人的牙齒咬出來。
他掀開白布，底下的男人雙目瞪得圓圓的，嘴巴大張，死前表情極為痛苦。最恐怖的，是他的喉嚨——
被人從中間咬開，周圍血漬已凝固。整個脖子像是被人用暗紅色顏料潑上去，只露出破碎的頸骨。
剩下的兩具屍體基本相同。
桑曉戴上口罩和手套，半膝跪在屍體旁邊，反覆觀察後，他叫過白濟和曲淩。
摘下口罩後，他眉眼間壓著濃濃憂色，“情況往我料想最糟糕的方向走了。”
這三人的死狀，跟百年前他在聖地中看到的那些周家軍一樣，都是被長生不老蠱附身的宿主活活吸血而亡。
但這三人還跟周家軍不同。
“他們體內有蠱，而且口袋裏還帶著蠱蟲，應該是蠱術師。”
曲淩與白濟俱是一怔。
“還記得我說過，阿阮用血蠱來維持身體長盛不衰嗎？最為上乘的血，就是蠱術師的血。”
曲淩立刻明白過來，“你是說，周慕禮跟桑阮一樣，拿手底下蠱術師當食物。”
“就目前的情況來看，是這樣。”
三名死者，估計跟陳細妹、李建明一樣，都是Mulberry養的蠱術師。
桑曉正陷入沈思之際，忽然發現身旁人的呼吸變得急促進來。
曲淩直勾勾盯住屍體頸部傷口，喉頭無意識滾了滾，在桑曉與白濟眼中，他此刻的神態極為詭異——
他對著地上的屍體露出渴望的表情。
與此同時，曲淩的眼從四周眼白部分開始滲出紅色，腳也朝前邁。
說時遲、那時快，一只手橫在他胸前。
已開始蒙上紅霧的眼不滿地朝阻擋者露出兇光，他的右手正揚起，幾乎同一秒，白濟火速上前將他右手反折於身後，而桑曉直接咬破手指按在他胸前。
隨著桑曉低語念著口訣，曲淩眼中紅霧一點點褪去，直至恢覆如常。
“我——”曲淩怔了怔，爾後回過神，才道：“剛才，我只覺得很餓，然後什麽就不知道了。”
桑曉收回手，聲音像被巨石壓著，無比沈重，“是這些血讓你體內的蠱開始有反應了。”
長生不老蠱生性嗜血，就算他體內的一半仍在沈睡中，可依舊渴望著力量……
“快，將屍體擡走。”白濟讓警員趕快把這三具屍體送走，依舊維持押著曲淩的姿勢問桑曉：“那我們的曲總？”
桑曉上前拉開他的手，讓曲淩恢覆自由，只道：“曲淩體內的蠱，目前我還能壓制，這個白警官可以放心。”
目前？換句話說，以後就說不定了。
白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，這簡直是顆定時炸彈，說不定哪天就爆了。更別提，外頭還有顆找不到行蹤的行走核彈。
“餵，那周慕禮現在會變成什麽樣？”
桑曉幽幽看了他一眼，搖頭。
百年前生食普通士兵的周雪林已變成嗜血狂魔，現在的周慕禮……就連他也無法預計。
現在只希望原先桑阮養的那批蠱術師人數不要太多，否則的話……
桑曉目送屍體逐一被警員擡走，忽地碰了碰曲淩的手肘，“走吧，我們也得做好準備了。”
曲淩：？
桑曉聲音有些沈重：“迎戰長生不老蠱的準備。”
長生不老蠱還有一半真身留在曲淩體內，無論如何，它肯定會來奪回自己的另外一半！
是咀嚼的聲音。
塔法走進這間華麗的臥室時，恰好前方垂地厚重的紗布內滾出一個物件。地面鋪著純黑瓷磚，光滑平整，方便那物件滾到他腳邊，撞到皮鞋後又停下。
他低頭一看，頓時連退數步，整張臉都嚇白了。地磚上的那頭顱，猙獰扭曲的面孔上，充滿怨恨與痛苦的雙眼直勾勾瞪著他。
塔法認得這張臉，這是原先周元的秘書，叫蒙達思。
紗帳內的咀嚼聲很快停了下來。
塔法喉頭滾了滾，招手示意身後兩人進去。沒過一會兒，兩個手下從紗帳中擡起出一具屍體。屍體頸被橫生生咬碎，大動脈噴湧出來的血直接將黑西裝底下的白襯衫染紅。
滿屋的血腥氣熏得塔法胃裏翻滾，可紗帳內依舊傳來男人沙啞的叫嚷：
“不夠，還不夠！我還要更多的血！”
塔法咽了下口水，畢恭畢敬地道：“我知道了，明天會為您送更多的食物。現在，請您先休息下，別著急。”
說完，他壓下所有不適，揚了揚手。
他的身後，漂亮白皙的青年雙目空洞，徑自往前走入紗帳之內。
片刻後，夾雜著濃濃血腥味的氣息混合粗重喘息聲，塔法雙手搭在大腿邊，站得筆挺，眼睛只盯著黑色地磚。
地磚上還殘存著些許未幹的暗紅色汙漬，那是剛才蒙達思頭身分離的屍體被清理後留下來的。
塔法半垂著眸，就這麽看著這灘血漬，直到裏頭的喘息聲漸漸停下。紗帳被撩開，青年木然走出來，他的上衣虛掛在身上，掩不住這具軀體上青紅交錯的於痕。
然而青年半分也感受不到疼痛，他就這麽直挺挺站在塔法背後。
靜候數分鐘，紗帳內男人聲音恢覆以往的平靜，與剛才判若兩人。
“贗品再像，也沒有真貨來的好。塔法師傅，我能感覺得到源源不絕的力量，再給我找多些‘食物’吧。”
塔法轉過頭，眼尾掃過如同木偶般的青年。
那人有著與桑曉一模一樣的臉。
他朝紗帳裏的人頷首：“我知道了，周先生。”
* * * *
“所以，你打算怎麽做準備？”
從城南老宅回來後，曲淩依舊到公司上班，桑曉一個人先回家。等曲淩回來，才發現桑曉站在家裏客廳的樓梯中間。
家裏傭人告訴他，桑曉已經站在這兒快半小時了。
曲家大宅原先是上世紀曲嘉宛來龍京後所購，整體建築結構依舊保留當時的風格，客廳通往二樓的樓道呈“Y”字形設計。
桑曉就站在左右交叉點，那裏掛著一副2米長的油畫。
這幅畫自曲淩有記憶開始便掛在這裏。畫是油畫，裏面用大片淺淺的青色為背景，再用濃重的藍勾勒出抽象線條。
坦白講，不僅曲淩從小就看不懂，就連他的父母，包括來過家裏的客人就沒人看懂過。
據說，這幅畫是他曾祖父年輕時所得，至於畫的背後蘊含著什麽重大意義，曾祖父從來未跟人講過。
曲淩站在桑曉身側，他知道，對方不可能無緣無故盯著這畫半小時。
“你的準備，跟這幅畫有關？”
桑曉側過頭，眼中含著讚賞，曲淩是個聰明人。
“你知道這幅畫，畫的是什麽嗎？”
曲淩搖頭：“我們以前問過曾祖，他不肯說。”
桑曉拉過曲淩的手往後走，直至下了樓梯，兩人在距離畫像三米多的地方停下。
“你再看看，藍色部分畫的那些像什麽？”
曲淩微瞇起眼，細細端詳起那藍色線條。乍看之下，原先像是隨意描畫的藍線從起筆，到最後閉合，確實不像是亂畫的，其實有點像……
“動物？”
在桑曉含笑的目光中，曲淩瞳孔微縮，“是鳥！”
是了，藍色線條上部分尖銳，像是一只鳥仰頭長嘯，而下部分左右兩側延升出來的，是它的翅膀。
他看過的，這種形態的鳥！
曲淩福至心靈看向桑曉，後者點了點頭，“沒錯，這裏頭畫的是鹙神。”
他家裏掛著鹙神的畫像！？
曲淩當即發現這裏頭的違和：“可是，曾祖父他不會畫畫。他說過，這幅畫是他買來的……”
他瞬間明白桑曉為何站在這幅畫前沈思，“這幅畫是你們百岵族人的畫的？”
“應該是，而且……”桑曉眼中掠過精光，“畫這幅畫人極有可能真正見過鹙神。”
普通的百岵族人一般用墨來畫鹙神。
藍色線條，那是神降臨人世時渾身燃燒的藍色火焰。畫這幅畫的人，如果真的親眼見過鹙神降世，說不定……
他會知道對付長生不老蠱的辦法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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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才塔法追著周慕禮出去，白濟也急急趕上。作為刑警，認路絕對是白濟強項，所以甭管來時走錯好幾回，出去時他可是分毫未差，只是當他爬出洞口時，四處靜悄悄的，只有明月懸在天際，夜風呼呼吹著，百岵山籠罩在寂靜的月色中，洞內的險象如同一場幻覺。
白濟只能無功折返。
桑曉半垂眸，燈光照出他凝重的臉。
“絕對不能讓他逃了。長生不老蠱剛醒，它需要大量新鮮的人血，一定會去人多的地方。”
百年前那場慘劇歷歷在目，桑曉永遠忘不了那晚濺滿聖地，那些周家軍被活生生撕裂出來的血液。
白濟接過他背上的曲淩，只道：“走，先出去吧，這裏信號不好。”
兩人背著一個，很快就爬出洞口。手機信號爬到滿格號，白濟立馬撥出電話，“餵，孫警官嗎？我是白濟……有個事想請您幫忙……”
另一邊，桑曉輕拍曲淩的臉，“醒醒。”
後者皺緊眉，爾後掀起眼皮，表情頗為痛苦，右手按住心臟，囁囁道：“我、我能感覺到，它很餓，它想吃東西，是血，它想要血，不對，桑曉我想要血——”
“曲淩，你聽我說，你不要受它的影響。你現在努力想想，那些你覺得重要的事或者開心的事。比如你的家人、你的朋友，想想跟他們在一起時那些開心的事。”
曲淩盯著眼前這個人，月光給他覆上一層柔光，恍惚間，他腦海中浮現當年在百岵山第一次相遇的情景。
這人曾經有過一頭烏黑的長發。那時他穿著古樸的百岵服飾沐浴在春日暖陽中，曲淩記起來，在兩年前的那個春日，自己乍見那側顏時其實也怦然心動過……
體內那股灼熱的饑渴感漸漸消退，胸腔起伏的頻率也逐漸恢覆平緩，曲淩調整呼吸，朝桑曉頷首，示意他不必擔心。
桑曉松了口氣。
待曲淩徹底平靜下來，才握住桑曉手腕，“現在，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？”
桑曉目光微動，任由手被他捉著，索性坐下來說話。
“曲淩，一直以來有件事我都在騙你。”
他擡眸看向曲淩，眼中盛滿愧疚，“在你體內的，不是聖蠱的氣息，而是——”
“長生不老蠱的另一半真身。”
“等等，”比起曲淩，白濟更加聽不懂了，他擼起袖子坐下，上下打量起曲淩，他皺著眉說：“我越聽越糊塗了，先前說周元，啊不，是桑阮千裏迢迢把曲淩從龍京帶到南川是想取蠱，結果周慕禮被蠱蟲附身，現在又說曲淩體內只有一半？”
曲淩無言地看過來，白濟替他問出了心中所想。
桑曉知道自己沒有再隱瞞的理由，目光落在曲淩心臟處，他道：“其實我也是遇見你之後才發現的。”
兩年前，他第一次遇見曲淩，除了驚訝於他的相貌與曲嘉宛有幾相似，更加奇怪的便是對方身上居然有長生不老蠱的氣息。
他百分百確定，當初這只蠱已被他封印在金盒中。金盒被開，裏面的蠱蟲不見了，而曲淩卻有著相同的氣息。
於是，他將錯就錯，冒充曲淩的未婚夫，那個據說跟他長得一模一樣，甚至連名字都相同的羅桑曉。
來到龍京，恰逢替身蠱事件中，在那家廉價的情趣酒店內，桑曉借著同床共枕的機會，終於確定了一件事：盤旋在曲淩心臟處的，的確是長生不老蠱。但，又不是完全的長生不老蠱。
“當初在你體內的不過是它的幼蟲形態，不僅仍在沈睡當中，而且只有一半。”
“一半？”曲淩眉頭蹙緊，“這只蟲子可以一分為二？”
桑曉看著他幽幽道：“別的蠱不行，但長生不老蠱可以。”
長生不老蠱是百岵族百年不出的天才蠱術師鳳蘭堤所煉制。根據鳳蘭堤留下來的手紮中記載，此蠱是以他的血為引，用九九八十一種蟲子及草藥，耗費十年才煉制而成。
長生不老蠱不死不滅，且有斷身保命的秘技。
“我想，當年我封印它時，它曾經因金盒中人血短暫蘇醒落在你曾祖父手背，那時它應該就已經暗中將自己一分為二，留一半在曲嘉宛身體中。”
曲淩瞳孔縮緊，“它在曾祖體內活了一百年？”
“應該是。你的曾祖父活到一百二十歲才病逝，一般人，活不到這個歲數。”
所以，他的曾祖父是靠體內這只長生不老蠱才如此長壽？
曲淩曾經也以曾祖的長壽為傲，他的曾祖父無病無痛活出了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歲數，一直為人津津樂道。可現在卻告訴他，是因為這只蟲子？
“不對，”曲淩發現這裏頭矛盾的地方，“這長生不老蠱不是能讓宿主長生不老嗎？可曾祖也逝世了。”
“那是因為它遇見了更合適的宿主。”
桑曉對上曲淩微怔的面孔，緩緩說道：“蠱不是死物，它們是活的，尤其是長生不老蠱，它有自己的思維，它會判斷誰才是最好的宿主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它選了我？”
“沒錯。”桑曉說道：“你的曾祖父畢竟不是蠱術師，當年長生不老蠱選擇他，是為了要自救。在你曾祖父體內養了百年後，它已經積攢了足夠的力量。你比你的曾祖父年輕，而且身上還流著同樣的血，對它而言，你絕對是更好的宿主。”
見曲淩仍處於錯愕中，桑曉又說：“不信的話，你不妨回想一下，你的曾祖父是什麽時候生病的？”
“從我懂事以來，曾祖的身體一直很好。”曲淩的曾祖父不僅身體好，而且好到匪夷所思。
從小到大，他從未見到曾祖生過病。他的爺爺、他的父親都走了，是曾祖撫養、教導他。高中畢業後，曲淩便到國外留學，除了假期很少回龍京。
曾祖的身體什麽時候開始不行的？
曲淩腦中靈光乍現，“是他一百二十歲大壽那天！”
也就是兩年前，在他遇見桑曉的三個月前。那次曲家在龍京大擺宴席，為曲老爺子祝壽。在這之前，曲淩一直在國外忙項目，已許久未回。
那天，他特地帶著苦心搜尋而來的禮物回龍京見曾祖。
“那天晚上，是我扶著他回房休息的。當時他的手搭在我的手上，我記得，我的心臟疼了一下。”
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畫面開始變得晰，曲淩恍然大悟，這一切並非沒有征兆，而是當時他什麽都不知道。
那晚他扶著曾祖上床時，心臟有過瞬間的劇痛，當時曾祖還擔心他是不是勞累過度，硬要他第二天去醫院檢查身體。
他第二天的確去醫院了，檢查結果一切正常。
原本這只是再小不過的插曲。但如今想來，那晚過後，曾祖的身體就像按下快進鍵，突然就不行了。
曲淩還記得他拿到報告的那天，曾祖因為心梗緊急就醫，此後便再也沒能從醫院出來。
一百二十歲，這樣的高齡對任何人來講都像傳說。當曾祖真的病倒那一刻，曲淩在驚愕傷心過後，只生出“這一天終於到來”的惆悵。
生老病死，乃世間再正常不過的事。是人，就會死。
縱然曲家再有錢，也沒辦法改變生與死。
曾祖的死，是喜喪。
“長生不老蠱選擇了你，只是它的力量仍不夠強，所以依舊在你體內沈睡。而它的另一半真身，則是被我封印在金盒中，後面被盜墓賊偷走，又落入周慕禮手中。”
所有散落的真相湊齊，此刻整個故事邏輯終於順利串起，形成閉環。
百年前長生不老蠱為自救，一分而二，一半藏於曲嘉宛體內，後面又轉移到曲淩身上。而另一半封印在金盒中，金盒被盜墓賊偷走，又輾轉落入周慕禮手中。
周慕禮想讓長生不老蠱蘇醒，不惜以活人獻祭，也是想找出蠱的另一半真身。與此同時，他故意出現在桑曉面前，不斷引導他們去查Mulberry，查到周元身上。
最後更是想坐收漁翁之利，可惜的是，周慕禮自己引火燒身，現在也不知如何。
月色茫茫，桑曉忽然起身折回洞中，待他出來時，背上又多了個人。
準確來說，是個死人。
曲淩看著他背上的桑阮，像睡著了似的。誰也想像不到，這樣漂亮恬靜的面孔下，這個人曾經做過無數喪心病狂的事。
“桑阮的屍體你打算怎麽處理？”
桑曉半垂眸，托住弟弟的手緊了緊，聲音發澀：“阿阮他害了很多人，或許這樣的結局，對那些受害者來說太輕了。但是，作為哥哥，我不能看著他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白濟嘆了聲，拍拍膝蓋起身，“先下山再說吧。這邊派出所已經在排查了，周慕禮按理說應該逃不出去。”
說罷，他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叫了聲。
曲淩扶了下額，從善如流替桑曉背過桑阮，雙手將人托高，沒好氣道：“走吧，我也餓了。”
“……”
桑曉看著對方一步一腳印，替自己背過弟弟，想問的那句話卡在喉中，卻怎麽也問不出來。
他想問，曲淩是當真不介意桑阮曾經想殺他嗎？
不，依那個男人的脾氣怎麽可能不介意！
可是他依然將阿阮的屍體背在背後……
或許是百岵山的風太過熟悉，甚至連夜風送來的清草香都讓人回憶起這裏曾經的點點滴滴，桑曉忽然想起那個想送他滿片扶桑花的青年。
曲嘉宛，謝謝你，你養出一個很好很好的曾孫。
* * * *
“阿秋——”
窗外秋風卷起一地落葉，陽光暖烘烘照進屋裏，空氣中仍舊被涼意覆蓋。
孫偉豪吸了吸鼻子，昨夜一場秋雨把他凍傷了，今日他穿著厚外套，乍進董事長辦公室時，不免驚訝：“曲總，您這麽穿不冷嗎？”
坐在黑色大班臺辦公桌後面的老板只穿著薄襯衫，窗戶大開，稍顯見長的發尾隨風而動。
正卷起袖子打字的手頓住，曲淩的臉從液晶顯示屏後方探出，“冷？今天不冷吧。”
孫偉豪苦笑：“曲總，今天您是我在公司見到唯一不用穿外套的。您是在南川那邊進了補嗎？氣血真旺。”
不是他開玩笑，而是老板今天臉色紅潤，跟他們這些被風吹得幹巴巴的下屬完全不同。
曲淩目光微頓，這才註意到孫偉豪身上確實穿著厚外套，墻上的液晶日歷溫度一欄，明晃晃寫著“15”。
這樣的溫度，他穿著薄襯衫是真的不覺得冷，是因為體內那玩意麽……
曲淩搖了搖頭，示意孫偉豪坐下。
他在南川耽擱了不少時間，公司也堆積了大批文件未處理。剛回到龍京，曲淩配合警方錄完口供，只在家歇了兩天，大清早就趕到公司辦公。
工作交待至一半，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。
這回進來的人是桑曉。
孫偉豪是個識相的助理，剛想起身讓座，就聽到對方說：“不用了，你坐。”
桑曉對曲淩說道：“白警官剛剛來電，讓我們去城南中山路18號。”
龍京是一座現代國際化大都市，但城南中山路劃分在老區範圍，這一帶都是上個世紀商人聚集的地方，過了百來年，只剩下這些墻體斑駁的老式院子。
爬山虎懶洋洋順著陽光鋪滿灰白的墻，飛鳥停在已褪色的綠琉璃上，倏忽又振翅翺翔。
老院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。四周被拉上警戒線，曲淩和桑曉到時，警局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四處采集指紋線索。
“死了兩男一女。兩個男的，一個是食品公司推銷員、一個是培訓公司的教師，女的是珠寶店導購。”
普通的兇殺案白濟自然不會讓桑曉他們過來現場。揚了揚下頜，他示意小王帶人去看那三具屍首。
“好的，白科。曲先生、羅先生，請跟我來。”小王比了個請的手勢。
一周前，他們仨在南川等了兩天，最後那邊警局的回覆是找不到周慕禮的行蹤，但是三破日那天，有架直升飛機離開南川境內，去向很有可能是龍京。
曲淩他們立刻趕回龍京。在龍京機場下機後，曲淩連家都沒回，直接到警局錄口供，包括他在名龍山會所看到的一切。
世紀集團董事長親自上門提供的線索，警方高層誰也不敢怠慢，立刻成立了專案組徹查這個案件。
白濟也覆職，擔任專案組組長。
至於周慕禮的行蹤，目前仍是沒有線索。但昨夜發生在這座老宅的兇殺案，卻極為離奇。
“雖然法醫還未驗屍，但我們初步判斷，他們是被咬死的。”小王頓了頓，仍是有些不信：“有可能，是被人咬死的。”
人被動物咬死並不離奇，但離奇的是，那傷口看起來很像是人的牙齒咬出來。
他掀開白布，底下的男人雙目瞪得圓圓的，嘴巴大張，死前表情極為痛苦。最恐怖的，是他的喉嚨——
被人從中間咬開，周圍血漬已凝固。整個脖子像是被人用暗紅色顏料潑上去，只露出破碎的頸骨。
剩下的兩具屍體基本相同。
桑曉戴上口罩和手套，半膝跪在屍體旁邊，反覆觀察後，他叫過白濟和曲淩。
摘下口罩後，他眉眼間壓著濃濃憂色，“情況往我料想最糟糕的方向走了。”
這三人的死狀，跟百年前他在聖地中看到的那些周家軍一樣，都是被長生不老蠱附身的宿主活活吸血而亡。
但這三人還跟周家軍不同。
“他們體內有蠱，而且口袋裏還帶著蠱蟲，應該是蠱術師。”
曲淩與白濟俱是一怔。
“還記得我說過，阿阮用血蠱來維持身體長盛不衰嗎？最為上乘的血，就是蠱術師的血。”
曲淩立刻明白過來，“你是說，周慕禮跟桑阮一樣，拿手底下蠱術師當食物。”
“就目前的情況來看，是這樣。”
三名死者，估計跟陳細妹、李建明一樣，都是Mulberry養的蠱術師。
桑曉正陷入沈思之際，忽然發現身旁人的呼吸變得急促進來。
曲淩直勾勾盯住屍體頸部傷口，喉頭無意識滾了滾，在桑曉與白濟眼中，他此刻的神態極為詭異——
他對著地上的屍體露出渴望的表情。
與此同時，曲淩的眼從四周眼白部分開始滲出紅色，腳也朝前邁。
說時遲、那時快，一只手橫在他胸前。
已開始蒙上紅霧的眼不滿地朝阻擋者露出兇光，他的右手正揚起，幾乎同一秒，白濟火速上前將他右手反折於身後，而桑曉直接咬破手指按在他胸前。
隨著桑曉低語念著口訣，曲淩眼中紅霧一點點褪去，直至恢覆如常。
“我——”曲淩怔了怔，爾後回過神，才道：“剛才，我只覺得很餓，然後什麽就不知道了。”
桑曉收回手，聲音像被巨石壓著，無比沈重，“是這些血讓你體內的蠱開始有反應了。”
長生不老蠱生性嗜血，就算他體內的一半仍在沈睡中，可依舊渴望著力量……
“快，將屍體擡走。”白濟讓警員趕快把這三具屍體送走，依舊維持押著曲淩的姿勢問桑曉：“那我們的曲總？”
桑曉上前拉開他的手，讓曲淩恢覆自由，只道：“曲淩體內的蠱，目前我還能壓制，這個白警官可以放心。”
目前？換句話說，以後就說不定了。
白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，這簡直是顆定時炸彈，說不定哪天就爆了。更別提，外頭還有顆找不到行蹤的行走核彈。
“餵，那周慕禮現在會變成什麽樣？”
桑曉幽幽看了他一眼，搖頭。
百年前生食普通士兵的周雪林已變成嗜血狂魔，現在的周慕禮……就連他也無法預計。
現在只希望原先桑阮養的那批蠱術師人數不要太多，否則的話……
桑曉目送屍體逐一被警員擡走，忽地碰了碰曲淩的手肘，“走吧，我們也得做好準備了。”
曲淩：？
桑曉聲音有些沈重：“迎戰長生不老蠱的準備。”
長生不老蠱還有一半真身留在曲淩體內，無論如何，它肯定會來奪回自己的另外一半！
是咀嚼的聲音。
塔法走進這間華麗的臥室時，恰好前方垂地厚重的紗布內滾出一個物件。地面鋪著純黑瓷磚，光滑平整，方便那物件滾到他腳邊，撞到皮鞋後又停下。
他低頭一看，頓時連退數步，整張臉都嚇白了。地磚上的那頭顱，猙獰扭曲的面孔上，充滿怨恨與痛苦的雙眼直勾勾瞪著他。
塔法認得這張臉，這是原先周元的秘書，叫蒙達思。
紗帳內的咀嚼聲很快停了下來。
塔法喉頭滾了滾，招手示意身後兩人進去。沒過一會兒，兩個手下從紗帳中擡起出一具屍體。屍體頸被橫生生咬碎，大動脈噴湧出來的血直接將黑西裝底下的白襯衫染紅。
滿屋的血腥氣熏得塔法胃裏翻滾，可紗帳內依舊傳來男人沙啞的叫嚷：
“不夠，還不夠！我還要更多的血！”
塔法咽了下口水，畢恭畢敬地道：“我知道了，明天會為您送更多的食物。現在，請您先休息下，別著急。”
說完，他壓下所有不適，揚了揚手。
他的身後，漂亮白皙的青年雙目空洞，徑自往前走入紗帳之內。
片刻後，夾雜著濃濃血腥味的氣息混合粗重喘息聲，塔法雙手搭在大腿邊，站得筆挺，眼睛只盯著黑色地磚。
地磚上還殘存著些許未幹的暗紅色汙漬，那是剛才蒙達思頭身分離的屍體被清理後留下來的。
塔法半垂著眸，就這麽看著這灘血漬，直到裏頭的喘息聲漸漸停下。紗帳被撩開，青年木然走出來，他的上衣虛掛在身上，掩不住這具軀體上青紅交錯的於痕。
然而青年半分也感受不到疼痛，他就這麽直挺挺站在塔法背後。
靜候數分鐘，紗帳內男人聲音恢覆以往的平靜，與剛才判若兩人。
“贗品再像，也沒有真貨來的好。塔法師傅，我能感覺得到源源不絕的力量，再給我找多些‘食物’吧。”
塔法轉過頭，眼尾掃過如同木偶般的青年。
那人有著與桑曉一模一樣的臉。
他朝紗帳裏的人頷首：“我知道了，周先生。”
* * * *
“所以，你打算怎麽做準備？”
從城南老宅回來後，曲淩依舊到公司上班，桑曉一個人先回家。等曲淩回來，才發現桑曉站在家裏客廳的樓梯中間。
家裏傭人告訴他，桑曉已經站在這兒快半小時了。
曲家大宅原先是上世紀曲嘉宛來龍京後所購，整體建築結構依舊保留當時的風格，客廳通往二樓的樓道呈“Y”字形設計。
桑曉就站在左右交叉點，那裏掛著一副2米長的油畫。
這幅畫自曲淩有記憶開始便掛在這裏。畫是油畫，裏面用大片淺淺的青色為背景，再用濃重的藍勾勒出抽象線條。
坦白講，不僅曲淩從小就看不懂，就連他的父母，包括來過家裏的客人就沒人看懂過。
據說，這幅畫是他曾祖父年輕時所得，至於畫的背後蘊含著什麽重大意義，曾祖父從來未跟人講過。
曲淩站在桑曉身側，他知道，對方不可能無緣無故盯著這畫半小時。
“你的準備，跟這幅畫有關？”
桑曉側過頭，眼中含著讚賞，曲淩是個聰明人。
“你知道這幅畫，畫的是什麽嗎？”
曲淩搖頭：“我們以前問過曾祖，他不肯說。”
桑曉拉過曲淩的手往後走，直至下了樓梯，兩人在距離畫像三米多的地方停下。
“你再看看，藍色部分畫的那些像什麽？”
曲淩微瞇起眼，細細端詳起那藍色線條。乍看之下，原先像是隨意描畫的藍線從起筆，到最後閉合，確實不像是亂畫的，其實有點像……
“動物？”
在桑曉含笑的目光中，曲淩瞳孔微縮，“是鳥！”
是了，藍色線條上部分尖銳，像是一只鳥仰頭長嘯，而下部分左右兩側延升出來的，是它的翅膀。
他看過的，這種形態的鳥！
曲淩福至心靈看向桑曉，後者點了點頭，“沒錯，這裏頭畫的是鹙神。”
他家裏掛著鹙神的畫像！？
曲淩當即發現這裏頭的違和：“可是，曾祖父他不會畫畫。他說過，這幅畫是他買來的……”
他瞬間明白桑曉為何站在這幅畫前沈思，“這幅畫是你們百岵族人的畫的？”
“應該是，而且……”桑曉眼中掠過精光，“畫這幅畫人極有可能真正見過鹙神。”
普通的百岵族人一般用墨來畫鹙神。
藍色線條，那是神降臨人世時渾身燃燒的藍色火焰。畫這幅畫的人，如果真的親眼見過鹙神降世，說不定……
他會知道對付長生不老蠱的辦法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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